第八十七章 恐慌的镜像迷宫

“……排查整条船，不准留死角，所有人编组活动，把所有船舱无论大小都清查一遍，我不想再听到重要航海仪器被人阴谋破坏，事后又查不出罪犯的消息。”

这段斩钉截铁的话语自然是出自罗正道之口，尽管有着颇多强人所难的地方，身为下属的人们也没有质疑命令的立场，只能被动接受下来。不管怎么说，一艘船只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上，船长个人的意志就是全体船员的意志，这是一个不可违抗的原则问题。哪怕大家都认为船长错了，或者他不称职，那也得先投票罢免了他的船长职务才行，不然的话，船长下达的命令必须执行，这是海上水手们信守的不成文规矩，随意纵容大家自说自话，到头来谁也不听谁的，那是在作死啊！

这时，福尔·肖邦一本正经地对罗正道说道：

“是的，伯爵大人，保证完成任务。”

闻声，罗正道没言语，抬手拍了拍独眼龙福尔的肩膀，随后独自走出会议室，这或许就是他的最终表态吧！

无论是紧张忙碌到脚打后脑勺，还是日子过得悠哉悠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时间总在一点一滴地不停流逝。海盗船扬威号航行在光照朦胧的幽暗之海，宛若一艘孤零零的鬼船穿行于空寂死亡世界，此情此景使人们看在眼里顿生不寒而栗之感。

“船长阁下，海面开始起雾了。”

听到水手长的提醒，身上披着一件精灵联邦出产的深灰色呢绒军大衣，在甲板上巡视的罗正道闻声点了点头，随之警惕心大起。海面雾气对航行的船是一种潜在威胁，尤其在这种光线微弱的海域行驶，一不小心撞上岩礁的话，船毁人亡那不是好说笑的。

扫视着愈发难以分辨清楚的晦暗海面，罗正道开口说道：

“佐拉，你熟悉幽暗之海的情况，这样的雾气很常见吗？”

在一片黑暗中，只能看到少许眼白和牙齿的佐拉·黑格尔沉默了一下，回答说道：

“不，船长阁下。幽暗之海的光照太少，很难积累足够热量形成雾气，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我从前只见过一次。”

闻弦琴而知雅意！罗正道这边一听就明白水手长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眯起眼睛说道：

“噢，那就是说这雾气的来源很可疑喽！”

低头沉思片刻，罗正道提高音量说道：

“派人通知两位法师顾问来见我。”

当海盗头子还要豢养法师，这事听上去更像是个笑话，众所周知，海盗们是很穷很穷的，不然他们也用不着出来冒险求财。在新世界来说，法师们可说个顶个算是富豪阶层，这两者本该是不搭界的两码事。

所谓魔法，或者说奥术，是一门穷究事物真理的学科，从某种程度上说，魔法跟科学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无非是各自提出一套假说，试图以理论架构来解释支撑世界的法则如何运转的，又是如何产生交互作用的，最后寻觅隐藏在法则背后，那些深邃至不可见的真理，或者是用这些假说来指导实用层面的技术研发，以便通过现实世界中的实践来证明先前提出的假说是否真正可行。

正如在盲人摸象的那条成语中，各执己见的瞎子们分别摸到了象腿和象身、象耳朵所获得的经验南辕北辙一样，由此认定大象应该只有腿，或者身体之类的结论，显然是贻笑大方的胡言乱语。

从本质上讲，新世界的法师与旧世界的科学家是一码事，他们对研究法则和真理怀着永不泯灭的钻研热情，不惜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和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对真理的不懈追寻当中。那些单纯为了寻求力量和权力、金钱、女人而加入这个行列的家伙，仅仅是妄图鱼目混珠的冒牌货罢了，他们注定了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法师或是科学家，因为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罗正道这个海盗伯爵的存在，无疑是破坏了新世界的人们对于社会秩序的认知，他本身即是海盗又是贵族，从而引出一系列看似搞笑的古怪现象。

在魔法为王的新世界当中，法师们历来享有博学者的盛誉，一个能够就职成为法师的人，必然是一位学识广博的智者，反过来说则不一定成立。法师们对自然科学的钻研程度，丝毫不会逊色于同时代的科学家也就是那些新世界的人们所称的博物学者。与此同时，法师们还掌握了奥术的非凡力量，他们可以做到一边信马由缰地空想，一边靠自身力量验证假说是否成立。因而，遵照着古老而不成文的传统，新世界的人类贵族会聘请一名或者更多数量的法师作为顾问，无论是指导耕种、养殖、工业，乃至于组建军队和指挥战争，法师们都有着相当丰厚的知识储备和实践经验。

类似于海盗招募法师这种事说出去骇人听闻，明白了前因后果，在看似不可思议的行为背后，罗正道也不过是按照贵族通常解决的方式找来合适的人选咨询情况罢了。

很快，两名身穿法师袍的年迈老者出现在罗正道面前，他们俩欠身施礼说道：

“伯爵阁下，您招唤我们来，请问有什么事情？”

在此前发生的历次战斗中，杰夫·巴斯和阿特兰·斯卡特这两位顾问一直没出手，原因之一是他们所担任的是顾问而非职业打手，其次他们俩的法师等级也不高，受限于实战经验，在个人战力方面乏善可陈。正因为自觉在奥术研究领域几乎进取无望，他们才会选择靠着多年积累下来的知识混口饭吃，同时也能对罗正道这个潜力股进行感情投资，换取未来亲族们得到关照的机会，以及资助自己跟进更多研究项目。

闻声，罗正道很客气地欠身还礼，说道：

“打扰了两位顾问休息，真是非常抱歉，我希望你们分析这些雾气的生成原因。”

“好的，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查，请您稍候。”

罗正道点了点头，说道：

“没问题，请尽快给我答案，这件事非常重要。”

摆在船长室里的天球仪已经能确认被那个神秘女人亚莎动过手脚，继续靠它导航那是自寻死路，指路道标又需要配合天球仪使用才能确保不出岔子。目前想要修复这件奇物就得参照星座投影才能校正初始方位是否精确，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航行在幽暗之海这样乌云盖顶的鬼地方，你想要看到星星，那显然是寡妇死儿子，铁定没指望了。船上的导航仪器失灵，再加上周围大雾遮蔽视野，扬威号无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危险的迷航状态。

虽说这艘性能卓越的海盗船有充足的补给物资和罗正道空间袋中的大量应急储备，在短期内支撑下去没问题，不至于酿成一场人吃人的惨剧，不过这种前途渺茫的情况仍不免令水手们惴惴不安。

海盗不畏惧强大的敌人，为了攫取财富和荣誉而冒险这是海盗们的天性所在，然而，任由这样仿如超自然力量的雾气摆布自己，不免有种使人如坠深渊的深深恐惧感。目前罗正道依仗着贵族身份和层出不穷的强力手段还能镇住场面，没人公开站出来质疑他的领导地位，可是在船上弥漫开来的这股紧张与神经质气息，浓烈得用鼻子都能嗅出来了。放任事态继续延宕下去，罗正道处理起来也会觉得很棘手，说到底，安抚人心这种事可比跟一票敌人真刀*的战斗困难多了。

幸好，新的变化很快发生了，水手们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开来。哪怕事态不是朝着好的方向转化，对于罗正道而言，无论情况是好是坏也比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要强啊！

“伯爵大人，您要的分析结果出来了……”

宅在船舱里闭门造车多日的两位老法师顾问兴冲冲地跑来向罗正道邀功，他们在那张仍残留着些许稚气的年轻面庞上看到的唯有淡漠与沉静，罗正道抬手指着船舷外侧，叹息说道：

“不必了，我看到答案了。”

两位老法师转过头去，他们俩的目光一起呆住了，足足过了好一会，花白胡须的杰夫·巴斯才开口说道：

“这……难道是幻境吗？”

在战舰扬威号航行的线路上，深邃难测的以太海已然看不到了，四外只有一片尸横遍野的陆地战场，无数奋战至死的士兵和残断武器充盈在视野中，乌鸦和秃鹫盘旋在被鲜血染成黑红色的土地之上，一切仿如笼罩在死亡气息下，传说中的炼狱也不过如此。

奥术师的精神力量远在常人之上，即使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也只能让两位老法师短暂失神，很快他们俩又恢复了冷静的思考状态，相互交谈说道：

“我们落入深渊或是地狱了吗？”

“不像，根据空气中玛那粒子的浓度分析，我们肯定不是落入到下层位面，应该还在主物质界范围内。”

一番交流过后，两位法师顾问为罗正道提出了新的建议，说道：

“伯爵大人，根据我们的估算和观察结果，尚未发现时空转移迹象，分析各种数据，扬威号在原地持续打转的可能性最高，这些可怕的场景都是由某种强大力量制造出的幻象。”

闻声，罗正道禁不住苦笑起来，说道：

“某种力量？你们是想说制造出这种精细程度的广域幻象只有神明能做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