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搜捕

尽管子安知道母亲的追捕与惩罚行动不会中止,这点他并不担忧。这里是他的世界,一个与魔索布莱城的曲折长巷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在那另一个世界的黑暗精灵是永远不会理解的。这块荒野的磨练足以使子安应付玛烈丝主母派出来的任何追兵。

子安也曾试图从强大的罪恶感中解脱。他说服自己,是他的手足要来追捕他的,是布里莎先开始施展法术,是她先发动攻击的。

是她咎由自取,不能怪他。然而,他明白,他仍旧必须花很长的时间去发掘自己性格中隐藏的本质,找出导致他行为的真正原因。是这个恶劣的环境培养出这个野蛮冷血的猎人吗?抑或这只是子安潜藏的另一面?这些问题对他而言并不容易回答,但此时此刻,这并不是他所思索的最大问题。

真正无法驱除的是他手足的声音,那些优美的话语,他完全能够理解并回应。在他对那段短暂相逢的一切回忆中,最鲜明的印象不是布里莎和子星的攻击,却是来自于他们的言语。子安绝望地抓住那些声音,在心底反复播放,深恐记忆有消逝的一天,到那时,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听不见了。

他将会再度陷入孤寂之中。

子安将玛瑞雕像从口袋中取出。自关海法离去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把它放在眼前的一块石头上,注视着墙上的计日线,计算距他上次召唤黑豹已过了多少天。蓦然,他发现这个举动徒劳无益。他有多久忘了在墙上刻线标记?而这些记号究竟有什么用?就算他每过一睡眠周期便尽责地在墙上刻记,这种算法真的精确吗?

"时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子安哺哺自语,他的声调透着一股哀伤。他把匕首指向石头,似乎试图否认自己的声明。

"那又如何?"他夸张地说,然后松手让匕首掉地。匕首撞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他不禁浑身一颤,仿佛那是宣告他屈服的一声警钟。

他的呼吸变得费力,额上冒出成串的汗珠,凝结在黑色的眉缘,而他的双手发冷。这四周的一切:这洞穴的墙壁,紧密相连的石块,多年来一直庇护他免于幽暗地域中不断入侵的危险,现在却都在重重地压迫着他。墙上岩石的形状与维维的线条都化成了一张张睥睨的脸孔,对地挤眉弄眼地嘲讽着,讥笑他顽固的骄傲。

子安转身想跑,整个人却被石头绊倒,摔了一交,一边膝盖擦伤了,魔斗篷也因而又破了一个大洞。他回头看着那块绊倒他的石头。膝盖的伤与斗篷的破损,他完全不在乎,但是别的事让他陷入全然的困惑之中。

他,这个猎人跌倒了。十多年来这是猎人第一次跌倒!

"关海法!"子安疯狂地大叫:"到我身边来!喔,关海法,求求你!"

黑豹会不会回应,他毫无把握。自从上次闹僵后分手以来,他完全不确定关海法仍会跟随他。他伸手用力去抓小雕像,每接近一寸,都像在无谓地对抗他绝望的弱点。

不一会儿,漩涡状的烟雾便出现了。黑豹已经不再批判曾是伙伴的黑暗精灵,它没有抛弃它的主人。

当烟雾凝固成形时,子安终于放松下来,那些五头构成的邪恶幻觉不再盘根于他的视线内。很快地,关海法便坐在他身边,毫不在意地舐自己的大脚掌。子安凝视着它的圆眼睛,看不到任何责难的意味。在这里的只是关海法,他的朋友与救星。

子安跪坐起来,扑向黑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它粗壮的脖子。

关海法任他抱着,只是扭了扭身体,以便继续舔它的脚掌。从这只具有异界智慧的黑豹身上,看不出它是否明白这个拥抱的重要性。

接下来的几天,子安都坐立不安。他在藏身之处周围的通道不停地来回巡视。他不断地提醒自己,玛烈丝主母在追捕他。他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他明白真相隐藏在所有理由之后。他可以为自己的巡逻行为找到充分的借口,但他其实是在逃避。他要逃离发自那小洞穴中墙上的声音;他要逃离子安。法尔,要回复猎人的本性。

他巡逻的范围越来越广,连续好几天都没有返回洞穴。他心里暗暗希望碰上一个强大的敌人,一只可怕的怪物,来上一次激烈的战斗,好再次唤醒他原始的内在,回复纯粹的求生本能运作模式。

子安没有遇见他所希望的敌人,却在某天发现石壁传来低微模糊的震动一阵阵规律的敲打,就像挖矿一般的节奏。

子安往墙上一靠,慎重考虑下一步行动。他明白这阵声响会带领他到哪里去,他回到几星期前寻找洛斯兽时巧遇地底林儒采矿队的通道了。那次,他没有积极地加入他们;但他再度来到这个地区,这绝非巧合。他的潜意识让他听到地底株儒的铁锤敲打声;更甚者,让他再度听到他们的笑声与谈话声。

现在,子安重重地倚在墙下,心中挣扎不已。再次跟踪地底侏儒矿工,只会带给他更大的折磨,他们的谈笑声无疑会让他的孤独更为煎熬。地底珠儒会回到他们所属的城市,而他将再度被遗留在空虚与孤寂之中。

但他已经听到敲打声,石壁传来的每一次震动都在强而有力地呼唤着他,难以忽略。他的理性正与那声声**奋战;然而早在踏入这一区域之前,他便已下了决定。他痛斥自己的愚蠢,用力摇头想要拒绝。但是意识的理性已约束不住行为,他的双脚已将他带往鹤嘴锹敲击声的源头之处。

直到子安高踞岩壁上俯瞰地底侏儒矿工时,猎人本能的警告仍不断浮现。他没有离开。无论地底侏儒工作或休息,他都一直待在附近看着他们,捕捉他们对话的只字片语。据他自己估算,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终于到了矿工装载推车准备拔营的日子。子安了解自己的行动有多愚蠢:他曾经否定自己生存的残酷事实,现在他将要回去那黑暗空洞的住处,忍受这几天的回忆所带来的更深的寂寞。

推车队已经向地底诛儒的城市启程,驶出子安的视野范围。

子安转身迈出回家的第一步。回到那个苔藓遍生、溪流湍急、有蕈人守卫着草林的小洞穴中。

好几世纪以来,他都是独自求生。但是,子安。杜垩上登再也不要待在那里了!

他后来已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转向,那并不是个有意识的决定。

有件事物在催促着他,或许是满载矿石的推车在通道里前进时回**不已的轰隆声。直到他听到布灵登石城的大门砰然关上的声音时,他才明内那股力量是什么。

"关海法。"子安对着小雕像低声说道。他开口使住嘴环顾四周,担心自己的音量太大。不过,地底侏儒的守卫正站在台阶前聊天,丝毫没听到子安的声音,更没发现到陌生的人影。

灰色的雾盘旋于玛路雕像周围,黑豹现身回应主人的召唤。它的双耳平贴,谨慎地四处嗅闻,想了解这个陌生的环境。

子安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话说出口。"我的朋友,我要向你告别了。"他轻声地说。关海法的耳朵竖起,金色的瞳孔放大又随即缩小,显然它正快速地研判子安。

"也许……"子安继续说:"我不能在那里生存,关海法。我怕自己已经失去生存的所有意义。我怕我已经迷失了自己。"他转头向后凝视着通往布灵登石城的宽大阶道。"那是比我的生命还宝贵的。

你能了解吗?关海法?除了单纯的求生之外,我还需要更多。我需要超越现在这个只有野蛮直觉的生命——"

他突然往后一倒,靠在通道的墙下。他说的话很明白合理,然而他知道踏上那道石阶的每一步都将考验他的勇气与信念。他想起自己上次站在布灵登石城大门外的那一天。他越想进城,越不能踏出一步。尽管他急切地想奔入那两扇大门,进入地底侏儒的城市,此刻他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关海法,我的朋友,在过去的日子里,你很少责备我,"他对黑豹说:"即使有,你的批判也非常公正。你明白吗?在接下来的短短时间之内,我们很可能就此永远失去彼此。你能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关海法轻步靠近子安身边,用它巨大的豹头磨蹭黑暗精灵的胸口。

"我的朋友,"子安在黑豹耳边轻声说道:"快回去吧,趁我还没失去勇气之前。返回你的家乡吧,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关海法顺从地转身走开,化为雕像。这次转换对子安而言又太快了,顷刻间又只留下雕像。他捡起雕像仔细端详。接着再次考虑眼前的风险。潜意识的需求已将他带到这个地步,现在再度驱策他奔向前去,登上石阶。石阶顶端,守卫的谈话更然而止,显然意识到有东西接近了。

当黑暗精灵登上石阶顶端的平台,现身于城门前时,守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子安将双臂交叉在胸前,那是黑暗精灵表示休战的姿势,表示他毫不抵御。他现在只期望地底诛儒熟悉这个姿势,因为他的外表无疑引起了地底侏儒的不安。他们乱成一团,仓皇应战,有些冲到门口护卫,有些则围住子安,拿武器指着他;还有的疯狂地跑下台阶几步,探看是否还有一整队黑暗精灵尾随其后。

守卫队的队长对他高声质问,显然想要他的解释。子安无奈地耸耸肩,他这个无害的举动随即让六个地底侏儒谨慎地往后跳开了一步。

那位队长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更大,还将手上铁矛锋利的矛尖向子安刺近。子安完全不懂,也不知如何应答。他很缓慢而明显地将一只手滑向胃部,紧握住腰带扣。守卫队长双手紧握矛柄,紧张地盯着黑暗精灵的每一个动作。

哒地一声,子安的手腕移开,他的双刀掉落地面,发出响亮的敲击声。

所有的侏儒一致地跳了起来,又立刻回复原状,向他逼近。队长说了一个字,接着两个侏儒放下手上武器,不怎么客气地对这位侵入者进行全面搜身。当他们搜到子安靴内的匕首时,他不禁畏缩了起来。他竟然忘记这把武器,没有主动将之缴械!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位搜身者授到魔斗篷中隐藏的口袋,搜出了玛瑙雕像。子安又更加畏缩了。

他直觉地伸手去拿雕像,脸上露出恳求的神情。

一枝矛柄从他身后戳了一棍。地底侏儒不是邪恶的种族,但也不会对黑暗精灵有好感。他们在幽暗地域中生存了数不清的岁月,盟友极少,敌人环同,而黑暗精灵永远是敌方。自从古老的布灵登石城建人以来,不少地底侏儒死于幽暗地域的荒野中,而其中的大多数是丧命于黑暗精灵的武器之下。

而现在,一个黑暗精灵竟然径自步上石阶,站在他们的城门前主动缴械示降,简直是匪夷所思。

地底侏儒将子安的手紧紧地绑在身后,四把长矛的矛尖指着他,准备把他的威胁减至最轻,再押送人城。下去搜巡的守卫已经回来了,报告说附近没有其他精灵的踪迹。队长仍然感到怀疑,将手下部署在各个策略性位置,然后指示两名守卫在城门口等候。

厚重的门扇打开,子安被领进去。子安心中恐惧与兴奋交杂,只求那位猎人已被遗忘于幽暗地域的荒野之中。

子星垂头丧气地蜇着脚步向法尔家族小神堂的前厅踱去,他并不急着谒见暴怒的主母;但是玛烈丝主母的召见,他可不能违抗。

快到门口时,他看到维尔娜和玛雅一起立在雕花的门扇前,同样地踌躇不前。

"现在情况如何?"子星以默语询问他的姐姐。

"玛烈丝主母和布里莎及席奈安已经待在里面一整天了。"维尔娜也以默语回覆。

"在计划搜捕子安的下一步行动吗?"子星不起劲地问着。一想到这类计划地必然有份,他就兴奋不起来。

两位女性并没有忽视弟弟无奈的皱眉。"真的很可怕吗?"玛雅问道:"布里莎一句话也不提。"

"她重伤的手指与毁损的蛇首鞭就足以说明一切了。"维尔娜插话道,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一如法尔家族的其他成员,维尔娜也不喜欢她这位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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